【內容摘要】“河湟”作為政治話語概念形成于秦漢,是隨著中原王朝在河湟地區實施直接統治出現的?!昂愉忆骸弊鳛檎卧捳Z概念最早見于明代史籍,但唐宋時期就已經將河、湟、洮、岷并提。在政治話語中,從“河湟”到“河湟洮岷”,是秦漢至唐宋時期中原王朝西北戰略重心轉移的反映。于中原王朝而言,“河湟洮岷”一帶是經略青藏高原的重要依托區域,同時也是不同歷史時期多民族文化交流的通道。
【作者簡介】崔永利,西北師范大學國際文化交流學院講師、河西走廊研究院研究人員,中國歷史研究院“田澍工作室”成員。
【文章來源】《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25年第2期。原文編發時略有刪節調整,注釋從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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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河湟洮岷”指祁連山以南、岷山以北包括黃河流域、湟水流域、洮河流域在內的廣闊區域。秦漢時期,“河湟”概念已經形成。兩漢政權在河湟地區始設郡縣,實施直接管轄,這一格局至唐中期未有大的變動?!昂愉忆骸敝Q雖最早見于明代,但唐宋時期就已經將河、湟、洮、岷并提。漢唐時期,“河湟”及“河湟洮岷”一帶活躍的族群有漢、氐、羌、鮮卑、吐谷渾、吐蕃等。這里是青藏高原的東緣,在漢唐時期是中原王朝與青藏高原政權的勢力交錯區域,是中原文化與青藏高原民族文化交匯交融之地。從“河湟”到“河湟洮岷”,反映了秦漢至唐宋王朝西北戰略重心的變化。
一、從“河湟”到“河湟洮岷”
(一)漢晉時期政治話語中“河湟”屬于“河西”范疇
“河湟”一詞進入正史,最早見于《漢書》?!稘h書·趙充國傳》記載,西漢神爵元年(前61),趙充國受命領兵前往金城郡處理羌人起兵之事。在平亂之初,趙充國上表言《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其中第五事闡釋了在河湟屯田的必要性:“至春省甲士卒,循河湟漕谷至臨羌,以示羌虜,揚威武,傳世折沖之具?!钡诙晡逶?,趙充國又呈報打擊羌人的戰功:“羌本可五萬人軍,凡斬首七千六百級,降者三萬一千二百人,溺河湟饑餓死者五六千人,定計遺脫與煎鞏、黃羝俱亡者不過四千人。羌靡忘等自詭必得,請罷屯兵。”
趙充國兩次上表所談的事,一涉漕運,一涉溺亡。顯然,此處的“河湟”指黃河、湟水,涉事區域在今青海、甘肅兩省境內的湟水流域及湟水入黃河口一帶,即河湟谷地。河湟谷地屬于黃河以西區域,當時是羌人聚居地。至秦及西漢初期,羌與活動在河西走廊的匈奴多次聯合,南下攻擾秦及西漢的西北邊地。漢武帝時期,經過霍去病兩次出擊,“金城河西”即今黃河蘭州段以西廣大區域一度空無匈奴。西漢王朝隨即在莊浪河谷展開經營,正式拉開了進軍黃河以西區域的序幕。始元七年(前80),漢置金城郡,中原王朝對河湟地區的直接統治正式開始。趙充國反擊羌人勢力、屯田河湟谷地就是在這一背景下發生的。
兩漢以后,隨著中原王朝對河湟谷地統治措施的不斷完善,相應的新地理稱謂、新郡縣名稱及相關事件的記載大幅度增加。如兩漢時期“河湟間少五谷,多禽獸”、十六國時期“河湟間氐羌十余萬落與張璩相首尾”;與黃河、湟水有關的地名則有河關,賜支(析支),大、小榆谷,湟中,三河間等。十六國時期,還出現了“河湟太守”一職,“河湟”成為郡名。如東晉隆安四年(400)西涼推張靖為河湟太守,東晉義熙十一年(415)西秦王乞伏熾磐任命匹逵為河湟太守。咸康元年(335),前涼又有湟河郡的建置,后涼、北涼、西魏一直沿設湟河郡。北周時,湟河郡依然存在,屬鄯州。由于“河湟郡”與“湟河郡”在當時的文獻中沒有同時出現過,而湟河郡的設置時間及其在十六國北朝時期的沿革清晰,故后世史家認為兩者實為一郡,“河湟郡”是“湟河郡”的誤寫。湟河郡的位置在“河湟間”,即河湟谷地。
“河西”本指黃河以西區域,漢代對“河西”范圍的認識有一個不斷向西延展的變化過程。因為“‘河西’作為地名出現,是在漢朝開始經營河西的過程中逐漸使用的”。最初的河西僅限于黃河以西的令居縣,即今蘭州黃河以西的莊浪河流域?!妒酚洝ば倥袀鳌酚涊d,元狩四年(前119)后,“漢度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萬人”?!妒酚洝て綔蕰芬灿涊d:“又數萬人度河筑令居。初置張掖、酒泉郡,而上郡、朔方、西河、河西開田官,斥塞卒六十萬人戍田之?!焙茱@然,兩條記載中的“河西”與“令居”實為一地。接著,“漢始筑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以通西北國”。酒泉置郡約在元鼎六年(前111)之后,這樣,“河西”的范圍擴延至今酒泉以東。在《史記·河渠書》與《史記·衛將軍驃騎列傳》中,均將“酒泉”與“河西”并列,表明兩者并存且互不統屬。隨后,“河西”的西界進一步延伸至敦煌以西的玉門關、陽關一帶?!逗鬂h書·西羌傳》記載:“及武帝征伐四夷,開地廣境,北卻匈奴,西逐諸羌,乃度河、湟,筑令居塞;初開河西,列置四郡,通道玉門,隔絕羌胡,使南北不得交關。于是障塞亭燧出長城外數千里?!敝链?,隨著敦煌、張掖、武威三郡的設置,西漢“列置四郡”的行政體系完成,“河西”的范圍也覆蓋了整個河西走廊。由此看來,河湟、河西雖都位于黃河以西,但屬于兩個地理區域,互不統屬。
西漢進軍河湟與列置河西四郡是開拓西北疆域的兩大措施,且同步進行。當黃河以西地區大部或全部歸西漢政權后,在政治話語中,“河湟”往往被納入“河西”范疇而統一規劃。元鼎五年(前112),西羌在匈奴的策動下,糾集十萬人圍攻今甘肅永登、臨夏一帶,被漢軍擊退。此事在《后漢書·西羌傳》中則記為:“漢遣將軍李息、郎中令徐自為將兵十萬人擊平之。始置護羌校尉,持節統領焉。羌乃去湟中,依西海、鹽池左右。漢遂因山為塞,河西地空,稍徙人以實之?!睋端涀ⅰず铀ⅰ返挠涊d判斷,護羌校尉治所在今青海省湟源縣西、日月山之東。羌人離開湟中向西退到西海,即青海湖一帶,致使“河西地空”??梢?,湟中一帶屬于河西的范疇。
將“河湟”區域納入“河西”大范圍進行戰略規劃,與當時兩地部族勢力的強弱有關。河湟谷地與河西走廊是兩個地理單元,隔祁連山南北相鄰。自先秦至東漢末期,河湟一帶主要活動的部族是羌?;钴S在河西走廊者先有月氏、烏孫,后為匈奴。羌人與匈奴聯系密切,并在匈奴的鼓動下經常侵擾兩漢邊郡。比較而言,匈奴勢力要遠強于羌人。張騫出使西域,躲避的就是羌和匈奴。第一次西去和東歸,均首選走羌中道,但都被匈奴所俘,可見匈奴勢力之大。所以,羌人的行動,實際上與河西匈奴的推動密切相關。
兩漢之際出現的“河西五郡”連稱,是“河湟”屬于“河西”范疇的又一表現。始元六年(前81),漢昭帝“以邊塞闊遠,取天水、隴西、張掖郡各二縣置金城郡”?!稘h書·地理志》記載:“金城郡,昭帝始元六年置,莽曰西海。戶三萬八千四百七十,口十四萬九千六百四十八。縣十三:允吾、浩亹、令居、枝陽、金城、榆中、枹罕、白石、河關、破羌、安夷、允街、臨羌。”金城郡因河湟羌人而設,其轄區范圍主要在河湟谷地一帶。至新莽時,金城郡也被歸入河西范疇?!逗鬂h書·竇融傳》記載:“今天下擾亂,未知所歸。河西斗絕在羌胡中,不同心戮力則不能自守;權均力齊,復無以相率。當推一人為大將軍,共全五郡,觀時變動……乃推融行河西五郡大將軍事?!贝颂幍摹昂游魑蹇ぁ?,除了原河西四郡外,還包括金城郡??梢?,以河西走廊為主體的“河西”包含“河湟”。
河湟歸入河西,還可從涼州的管轄區得到證明。西漢武帝初設十三個刺史部,其中涼州刺史部管轄范圍覆蓋西漢的整個西北疆域。東漢建武九年(33),班彪曾上疏稱,按照舊制“涼州部置護羌校尉”。所謂舊制,當指西漢晚期的刺史部管理體制。魏文帝時,涼州治所在姑臧,管轄金城郡以西廣大地區。西晉時,涼州管轄敦煌、酒泉、張掖、武威、西海、西平、西郡、金城八郡。其中,除西平、金城兩郡轄區主體在河湟一帶之外,其余各郡轄區均在河西走廊??梢?,漢晉時期,河湟戰略事務完全屬于河西防務體系的范疇。
(二)唐宋時期政治話語中的“河湟”包括“河西”
漢晉時期政治話語中的“河西”包括“河湟”,唐宋時期,這一情形剛好相反。首先,在隋唐時期,中原王朝周邊的軍事威脅來自回鶻、突厥、吐蕃、南詔等。其中,唐高宗龍朔三年(663),吐蕃攻滅吐谷渾政權后,與唐開始正面對抗。安史之亂爆發后,吐蕃軍隊趁機占據河湟、河西走廊及西域廣大地區,并于寶應二年(763)一度進入長安。從此,“河湟”成為唐朝失去的包括河西在內的大片西部疆土之代名詞,收復“河湟”成為唐朝的重大軍政目標。大中三年(849)八月,鳳翔節度使李玭上奏收復秦州事,宣帝下制曰:“每念河、湟土疆,綿亙遐闊。自天寶末,犬戎乘我多難,無力御奸,遂縱腥膻,不遠京邑。事更十葉,時近百年。進士試能,靡不竭其長策;朝廷下議,皆亦聽其直詞。盡以不生邊事為永圖,且守舊地為明理。”
韓愈《與鳳翔邢尚書書》稱:“慕義之人,使或愿馳一傳,或愿操一戈,納君于唐虞,收地于河湟?!必懺辏?86),唐潤州節度使韓滉上疏:“吐蕃盜有河湟,為日已久……臣請以當道所貯蓄財賦為饋運之資,以充三年之費。然后營田積粟,且耕且戰,收復河、隴二十余州,可翹足而待也。”上述記載,雖僅僅言“河湟”,實際上都將河西包括在內。
大中五年(851),沙州地方豪族張議潮驅吐蕃,占沙州,并“發兵略定其旁瓜、伊、西、甘、肅、蘭、鄯、河、岷、廓十州,遣其兄義澤奉十一州圖籍入見,于是河湟之地盡入于唐”。張議潮所奉圖籍中的十一州分布在河西走廊、河湟谷地、洮岷等地,卻以“河湟之地”概括。《新唐書》記此事為“河湟自歸”事件:
憲宗常覽天下圖,見河湟舊封,赫然思經略之,未暇也。至是群臣奏言:“王者建功立業,必有以光表于世者。今不勤一卒,血一刃,而河湟自歸,請上天子尊號?!钡墼唬骸皯椬趪L念河湟,業未就而殂落。今當述祖宗之烈,其議上順、憲二廟謚號,夸顯后世?!?/p>
所言“河湟”也包含河西等地。不過,需要說明的是,張議潮的勢力并未超出河西走廊。從直接控制的角度而言,唐朝當時于河湟谷地也寸土未得。
其次,宋人沿襲唐人的習慣,依舊以“河湟”包括河西。唐末以后,吐蕃政權瓦解,部族散居隴山以西廣大地區。其中以河湟谷地、洮河及大夏河流域較為集中,在河湟一帶還出現了唃廝啰政權。至于河西走廊地區,則為黨項建立的西夏政權占據。由此,河湟谷地與河西走廊分屬兩個不同的政治集團管轄。為了通好唃廝啰政權,北宋在元祐年間先后賜唃廝啰首領阿里骨“使持節涼州諸軍、涼州刺史,充河西軍節度使、涼州管內觀察處置押蕃落等使”“使持節涼州諸軍事、涼州刺史,充河西軍節度、涼州管內觀察處置押蕃落使”,賜阿里骨子瞎征“使持節涼州諸軍事、涼州刺史,充河西軍節度、涼州管內觀察處置押蕃落等使”,父子所受封官號幾乎完全相同。唃廝啰政權的控制區限于河湟,但阿里骨、瞎征父子受封職權的管轄范圍包括涼州等河西走廊地區。當時還有朝臣迫于形勢提出“棄熙、蘭”的建議,曾任陜西轉運使的穆衍以“蘭棄則熙危,熙棄則關中震。唐自失河湟,西邊一有不順,則警及京都”為例表示堅決反對,將河西事宜也納入河湟事宜考慮。
由于河湟谷地與河西走廊分屬兩個不同的政治集團管轄,再加上抵御吐蕃勢力的形勢需要,河湟與洮岷區域間的實質性聯系逐漸密切,進而演化為同一戰略區域。實際上,這一趨勢在唐蕃戰爭初期就已顯現。吐蕃占據吐谷渾故地后,“散處河、湟、江、岷間”,向唐進軍的方向自然以河湟洮岷為主。此后近百年間,唐蕃在河湟洮岷及以東的秦、成、渭等州交戰數十次。宋初,河湟洮岷成為北宋、西夏爭奪的區域。宋神宗熙寧元年(1068),王韶在《平戎策》中提出:
欲取西夏,當先復河、湟,則夏人有腹背受敵之憂……武威之南,至于洮、河、蘭、鄯,皆故漢郡縣,所謂湟中、浩亹、大小榆、枹罕,土地肥美,宜五種者在焉。幸今諸羌瓜分,莫相統一,此正可并合而兼撫之時也。
王韶提議,先收復河湟,可使西夏處于“腹背受敵之憂”。其中,武威之南的“故漢郡縣”及湟中等四地正是河湟洮岷區域??梢姡退稳说膽鹇灾赶蚨裕愉遗c洮河、岷山一帶為一體,河湟與河西則分為兩區。
元建立大一統王朝,在中國歷史上首次對青藏高原地區實施有效的直接管理,使河湟洮岷的整體性進一步顯現,這一趨勢延至明清而不易。元朝在涉藏地區設官置守。其中,吐蕃等處宣慰司管轄今西寧以西的青海東南部、甘肅南部和四川西北部,包括河湟洮岷地區。吐蕃等處宣慰司治所設在河州,河州遂為元朝統治甘青的政治中心。至于河西走廊,則劃歸甘肅行省管轄。在政治話語中,“河湟”不再作為獨立的政區單元出現,且與“河西”的關聯度逐漸降低。
至明代,河湟洮岷被直接劃為一政治區域。明初向西北進軍,對河湟、河西分路攻擊,“使耿炳文收河、湟,馮勝取甘、肅”。迫于形勢,明太祖采取了將北部蒙古與西南部番族隔絕的措施。正如史載:“太祖甫定關中,即法漢武創河西四郡隔絕羌、胡之意,建重鎮于甘肅,以北拒蒙古,南捍諸番,俾不得相合?!泵魈娴母艚^策略,被學術界概括為“南撫北征”之術?;谶@一國策,河、湟、洮、岷一帶自然成為一體。在《明史·西域傳》中,將“西寧、河州、洮州、岷州等番族諸衛”統稱為“西番諸衛”:“西番即西羌,族種最多,自陜西歷四川、云南西徼外皆是。其散處河、湟、洮、岷間者,為中國患尤劇。”至清朝,這一說法得以沿襲。清人陳確稱:“今河湟、洮、岷間,羌屬百余種,寺簇為多,國初職貢,絡繹不絕?!贝撕?,河湟洮岷成為青藏高原民族集中居住區的最東界。
二、河湟洮岷的“中間地帶”性
唐宋在西北的戰略方向集中于河湟洮岷一帶,一方面是吐蕃東進所致,另一方面也有其歷史根源。河湟洮岷本為羌人的繁息地,要比河西走廊更早進入中原王朝的視野,兩漢以來一直是中原王朝了解青藏高原的信息來源地。
(一)先秦時期河湟洮岷是中原政權勢力達到的最西界
《詩經·殷武》記載:“昔有成湯,自彼氐羌。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币馑际窃缭诔蓽ㄉ讨畷r,氐羌就已獻享,以示歸屬?!逗鬂h書》對氐羌歸屬的追敘更為具體:
昔夏后氏太康失國,四夷背叛。及后相即位,乃征畎夷,七年然后來賓。至于后泄,始加爵命,由是服從。后桀之亂,畎夷入居邠岐之間。成湯既興,伐而攘之。及殷室中衰,諸夷皆叛。至于武丁,征西戎、鬼方,三年乃克。故其詩曰:“自彼氐羌,莫敢不來王?!?/p>
材料前半段只記載了“夷”和“戎”,卻無“氐”和“羌”。但接著所引《詩》的內容提到了“氐羌”,表明“氐”“羌”在“夷”“戎”之范圍內,或者二者可以互代。至于“鬼方”,可解釋為“遠方也”,意指比西戎更遠的地區?!逗鬂h書》記載商初成湯征服了活動于“邠岐之間”的“畎夷”,“畎夷”乘夏末發生內亂入遷而來。至武丁時,進一步征服了西戎地以及更遠的地區。邠、岐作為地名后世一直沿用,大致范圍在今隴山以東。據此可判斷,“畎夷”的原住地當在“邠岐”以西、以北,大約在今隴山兩側,而西戎地及更遠的“鬼方”自然越過了隴山,且靠近河湟洮岷一帶了。
《尚書》是中國現存最早的傳世文獻,其中《牧誓》《禹貢》顯示,周人控制范圍的最西界已經到了河湟洮岷一帶?!赌潦摹酚涊d:
時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王左杖黃鉞,右秉白旄以麾,曰:“逖矣!西土之人?!蓖踉唬骸班担∥矣寻钰>河隆⑺就?、司馬、司空、亞旅、師氏、千夫長、百夫長,及庸、蜀、羌、髳、微、盧、彭、濮人。稱爾戈,比爾干,立爾矛,予其誓?!?/p>
周武王稱其所統領的軍隊為“逖矣!西土之人”?!板选奔础斑h”,此句意思是“來自遙遠的西部的將士們”。“西土之人”包括羌人,這是傳世文獻中有關羌人活動的最早記載。1976年出土的《利簋》銘文所記乃武王伐商之事,時間在甲子日。比較可知,《利簋》與《牧誓》所記為同一事,《利簋》銘文證實了《牧誓》所記的可靠性。在《牧誓》中,羌人與蜀人排在一起,表明兩者活動區域相近。綜合其他資料可知,羌人的生活地當在蜀地以北的河湟洮岷一帶,這也證明周人的影響力確已到了河湟洮岷。
《禹貢》所記山、水的源頭始于昆侖,相關描述不太確切,但緊接著對河湟洮岷一帶及附近山水的次序、走向位置及相互聯系的記載細致而具體,如“西傾因桓是來”“涇屬渭汭”“西傾、朱圉、鳥鼠,至于太華”“導河積石,至于龍門”“嶓冢導漾,東流為漢”“岷山導江,東別為沱”“導渭自鳥鼠同穴”等。由于“渭水流經雍州的腹地”,是周人、秦人早期生活地之大河,溯渭河而上,易達于“渭首”即渭河源,而“渭首”與洮岷相接,距離“導河積石”處也不遠。所以,《禹貢》所記內容大都接近事實,司馬遷于此也予以肯定:“故言九州山川,《尚書》近之矣。”
秦人在統一六國之前,為解決后方基地問題,著力向西發展。秦厲公時期(前476—前443),羌人始祖無弋爰劍從秦地逃到了河湟谷地,表明河湟谷地與秦地有了直接的聯系。秦獻公時期(前384—前362),“兵臨渭首,滅狄獂戎”。依據秦國當時的政治法則,不久在這里設狄道、獂道等縣。至此,秦國的控制區已經到達洮河東岸。秦始皇建立的秦朝是大一統的封建國家,疆域遼闊,西邊的直接控制區到“臨洮、羌中”。這里的“臨洮”指洮河沿線,而“羌中”則在洮河以西,包括河湟洮岷一帶。
(二)漢隋時期河湟洮岷是了解青藏高原的渠道
從西漢至隋,中原王朝的疆域向西拓展有兩個方向:一是沿著河西走廊通向西域,一是穿過河湟洮岷通向青藏高原。至于拓展效果,兩個方向的差別極為明顯。在西域方向推進較快,兩漢時就已經跨越蔥嶺進入中亞。在青藏高原方向則極為緩慢,至唐初依舊未能進入高原腹地。至于河湟洮岷一帶,始終是中原王朝了解青藏高原的信息來源地。
西漢時期,在河湟谷地屯田,并設置金城郡、護羌校尉等軍政機構,管理成效顯著,直接統治區域抵達青海湖一帶。但西漢對青藏高原的了解僅限于其外緣而已。東漢時期,這一情形并無大的變化。至于對高原縱深處的描述,大都與羌人有關,且都很籠統。如《后漢書·西羌傳》中記載,羌人“濱于賜支,至乎河首,綿地千里”,“迷唐乃率部落遠依賜支河曲”,“迷唐復還賜支河曲”。很顯然,東漢對青藏高原的了解只限于賜支、河首、河曲等。河曲即河首,指黃河的發源地。從所認識的“河首”再向前就只知道有發羌、唐旄等模糊概念:“出賜支河曲西數千里,與眾羌絕遠,不復交通。”迷唐“遠踰賜支河首,依發羌居”,“發羌、唐旄等絕遠,未嘗往來”。由于沒有直接的來往,東漢時期對青藏高原腹地的認識只簡單敘為“絕遠”。
史料顯示,東漢王朝獲取的有關青藏高原的信息當來自活動于河湟洮岷一帶的羌人。在與羌人的交往中,東漢軍校及地方吏員有了解其風俗的習慣。明帝永平年間,竇林領護羌校尉,居狄道。因被部下欺瞞,將先后來降的兩個羌人首領滇岸、滇吾報為“第一豪”,以求取侯位。漢明帝懷疑“一種兩豪”,竇林辯解曰:“滇岸即滇吾,隴西語不正耳。”同樣在明帝永平年間,“自汶山以西,前世所不至,正朔所未加”。為此,益州刺史梁國人朱輔提議,“遠夷之語,辭意難正。草木異種,鳥獸殊類。有犍為郡掾田恭與之習狎,頗曉其言,臣輒令訊其風俗,譯其辭語”,并獻上夷人樂詩三章,受到明帝嘉獎。另外,《后漢書》關于東漢金城郡屬縣西界的描述大都與羌人有關。
西晉張華《博物志》記載:“九河之水起于黃河,黃河上通于天。源出星宿,初出甚清,帶赤色,后以諸羌之水注之而濁?!秉S河發源于青藏高原,但歷史上有河出昆侖、再出積石的說法。就時人來說,距離河源最近的是羌人。故張華謂黃河上源各支流為諸羌之水。從“諸羌之水”的記載來看,張華所論源自羌人。
魏晉至隋朝,占據河湟洮岷一帶的是吐谷渾人,這一時期關于青藏高原的記載大都與吐谷渾有關?!稌x書·吐谷渾傳》記載,吐谷渾“其后子孫據有西零已西甘松之界,極乎白蘭數千里”。白蘭大約生活于“在今青海湖西南柴達木盆地南沿”。《宋書·吐谷渾傳》記載:“其國西有黃沙,南北一百二十里,東西七十里,不生草木,沙州因此為號?!鄙持菰诮袂嗪YF南縣北穆格塘一帶。因有“黃沙”而得名“沙州”之說最早見于南朝宋人段國的《沙州記》,而《沙州記》又名《吐谷渾記》?!侗笔贰ね鹿葴唫鳌酚洠骸鞍滋m西南二千五百里,隔大嶺,又度四十里海,有女王國。人庶萬余落,風俗土著,宜桑麻,熟五谷,以女為王,故因號焉。譯使不至,其傳云然?!鳖欘R剛認為,女王國就是《隋書》中的女國,當指今藏中。“大嶺”當為今唐古拉山脈,白蘭山即巴顏喀拉山?!端鍟さ乩碇尽酚涊d,大業五年(609),隋征服吐谷渾,在其舊地設置鄯善、且末、西海、河源四郡。上述有關青藏高原上的族群名、州郡名、山水名、方國名等內容,都與吐谷渾有關。
唐建立之初即與吐蕃有了直接的接觸,雙方展開了長達百年的拉鋸戰,河湟洮岷一帶始終是唐經略青藏高原的重要依托區域。晚唐五代至宋,吐蕃政權因內亂很快瓦解,青藏高原處于分裂狀態長達四百余年。進入元明清,河湟洮岷地區是中原文化與青藏高原文化交匯地帶,終成為多民族文化交流的通道。
結論
漢有“河湟”之稱,唐以來逐漸形成“河湟洮岷”之稱?!昂愉摇弊優椤昂愉忆骸辈粌H是地理范圍的擴大,也意味著該區域在歷史上的政治意義的變化。漢至隋,中原王朝西部戰略的重點指向河西走廊、西域。在政治話語中,“河湟”屬于河西的范疇。隨著吐蕃勢力的崛起,唐宋西部戰略的重點指向河湟洮岷地區及青藏高原方向。在政治話語中,“河湟”包含河西。同時,“河湟”地區與“洮岷”地區的一體性逐漸凸顯。元明以降,“河湟洮岷”成為固定的政治話語。由“河湟”而“河湟洮岷”的變化,顯示出中原王朝西部戰略重點的轉移傾向。
先秦時期,河湟洮岷一帶是中原政權勢力達到的最西界。自漢以降,“河湟洮岷”逐漸具有了中原內地與青藏高原的“中間地帶”性質。直至隋朝,河湟洮岷是中原王朝了解青藏高原信息的渠道。元明清時期,隨著回、土、東鄉、撒拉等民族的陸續遷入,河湟洮岷一帶多民族文化交流通道的作用更為凸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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